以太洋流

漂泊信天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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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land/后花园:以太洋流

[周江]时过境迁

地方色彩比较强烈。
窝子——哑巴 赤佬、句——鬼 噶讪胡——聊天 酿——让 
方言基本不影响阅读,有疑问的在评论问我吧~


1.

江波涛十岁的时候被父母送到了上海姨婆家。

三轮车一路颠簸到弄堂口,江波涛的姑姑把头往弄堂里探了探,认定这三轮车是开不进去的,便从崭新的真皮钱包里拣出一张破烂的纸币递给车夫,然后把放在车尾装着江波涛行李的军绿色书包搬到水泥地上,单手叉着腰招呼江波涛下来。

江波涛试着用上海话和那个车夫道了别,然后小心翼翼地让两只脚安全着陆。弄堂口的门楣上刻着“元亨里”三个字年代久远,已有些斑驳。江波涛眯着眼,还未来得及看清上面一个字,就被他姑姑急急领着往细细长长的弄堂里走去。

走到烟纸店前姑姑的脚步停了下来,说是要给他姨公买一条软中华当见面礼。江波涛这才得以能好好看看这弄堂的全貌。两边的灰砖墙夹着一条“一线天”,挂着棉被的竹竿撑在外头,最好养活的仙人球栽在破搪瓷杯里放在小阳台上,空气里飘着哪家炸带鱼的腥臭油香。旁边一户人家大门敞开,一个小孩光着脚丫噔噔噔地跑出来,后面跟着个男人拎了双鞋,边追边骂他“小赤佬”。

姑姑买好软中华和小店面里坐着的老太婆搭过话,领着他继续往弄堂里处走。此时正是双休,小孩子满弄堂跳房子滚铁环,“赤佬”“瘪三”声层出不穷,有的是大人叫的,有的是小孩不懂装懂有样学样的。比如说刚才那小鬼姓杨,跟在他后头追的是老杨,于是弄堂里其余的小孩就都管他叫“羊赤佬”。

一个铁环滴溜溜地滚到江波涛脚下,“羊赤佬”手握铁棍远远追来。江波涛适时地停住铁环把它递给那小鬼,“羊赤佬”拿到铁环也不忙着继续玩,乌黑的眼珠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又去看他姑姑,然后嘴怪甜地说了句谢谢。

这下可是戳中了他姑姑的软肋。“这小鬼讨喜,跟阿姨走,给你两个蜜三刀吃。”听闻此言“羊赤佬”喜出望外,也不顾他爹刚要请他吃竹笋烤肉,自己还光着脚丫。

“羊赤佬”拽着江波涛的袖子问他是从哪儿来的,江波涛忘了那名字就去问姑姑,姑姑随口甩出一个江南水乡的名字,那小孩听了,一本正经地说那地方我去过。

管他是真去过还是假去过?总之江波涛现在饥肠辘辘,也没多精力去和他拌嘴。

“羊赤佬”见他不说话,就自己念叨开来了:“又是一个‘窝子’……”

“你骂谁哑巴呢?”江波涛刚从外地到上海,上海话别的不会,骂人的话懂得倒不少。在来的三轮车上姑姑教会他了许多,说是先学会这些,至少吵架的时候能占便宜。

“侬听的懂啊……”小孩有点尴尬,“我不是骂你呀,你晓得伐,阿拉弄堂最里那家有个哑巴,不说话的………”

岔开话题,到处看风景,普通话方言齐发,上海弄堂里的小孩也真猛。江波涛默默摇头。

回头看看,弄堂口已经被两边的房子挤成了一条线。江波涛姨婆家住在弄堂深处,现在总算是到了。姨婆看上去是个好相处的人,穿着自己织的开襟毛衣和棉裤子倚在门框上。看见江波涛来了,眼睛笑成两弯月牙。“羊赤佬”没皮没脸地先他一步上去套近乎,这时姨公慢慢踱出来,一见“羊赤佬”,立马回去拿了鸡毛掸子出来,吓得他拔腿就跑,连蜜三刀都不要了。

两位老人家对江波涛的第一印象都蛮好。姨婆姨公的孩子还没有给他们生外孙,现在分明是把他当成了自家的第三代。姑姑见任务圆满完成,就急急忙忙告辞,蹬着高跟鞋赶去南京路吃饭。

中午饭姨公姨婆都吃得简单,但今天江波涛来,姨公早起去老半斋买了肴肉,忙着给他倒镇江陈醋蘸着吃。江波涛拿了几颗蜜三刀溜出去,果然看见“羊赤佬”没精打采地缩在门口,看见江波涛,也不说什么,在角落里用手画圈圈。

江波涛把蜜三刀塞他嘴里,他嚼几下咽下去,傻呵呵地笑了。江波涛问他怎么不回家?他说中饭就两个肉包子,三口两口的事,然后又咂巴咂巴嘴,还嫌江波涛给他的零嘴不够似的。

姨公叫唤江波涛去吃饭的声音由远及近,“羊赤佬”拍拍屁股风一样地跑了。

2.

吃完饭姨婆洗碗,姨公去遛弯,厅里就剩江波涛一人。九十年代的上海远还没有iPad和肾6一说,江波涛又不喜欢看午间新闻,就自己跑出去,在弄堂里兜兜转转找乐子。

对门一家门口坐着一个打着毛线活的老奶奶,竹筐里放着粗粗细细的塑料针。江波涛就坐在自家门框上看她打毛活。

门里走出一个和江波涛年龄相仿的少年,看见他,友好地笑了笑。

江波涛有点激动——总算看见除了那小赤佬以外的孩子了,还是同龄人——他站起来,走到少年面前伸出手说:“侬好,我是江波涛。”

少年缓慢地眨了两下眼,迟迟没有去握江波涛伸出的手。江波涛暗自流冷汗,本以为局面就要这么僵持下去了,少年却腼腆地笑笑:“江……波涛,你好啊我是周泽楷。”

“你不会讲上海话?”江波涛有点儿惊讶。

“不太会。”周泽楷言简意赅地结束了这段对话。江波涛想这不太会是指不太会讲呢还是会但是不太说呢。大概是后者吧。他猜测。这周泽楷话真少。

他看见周泽楷手里拿着个装了点钱的竹篮,就问他是不是要去买东西?周泽楷点点头。“我跟你一起去吧。”说完江波涛就回头往家门里喊了一句“我陪对面人出去买点东西”然后说走吧你要去买什么啊。周泽楷有点惊讶:“你住对门?”

“是是,不过那是我姨婆家,我今天刚搬过来——我原来和我爸妈住绍兴的呢。”江波涛很高兴周泽楷主动和他说话了。其实江波涛在同龄人里话不算多,以前都是听别人滔滔不绝地讲。现在却要去挑起另一个人的话,蛮稀罕的。

“哦。”结果周泽楷就回了一个字,江波涛觉得心好累不想再做扩句了,两个人闷着往弄堂外头走。“羊赤佬”从他们家门洞里跑出来见到他们俩挺奇怪地问:“你怎么和这‘窝子’一块走呢?”

江波涛以为他是在问周泽楷,正想用脏话库里的字词和他理论一番自己不是哑巴只是懒得和他说话,“羊赤佬”却跑开了,边跑边叫“新来的家伙和‘窝句’噶讪胡欧!”,楼上小阳台的窗开了,一个中年人探出脑袋骂他“十三点”,又把头伸回去了。

“他叫你什么?”江波涛偏过头去看周泽楷。

“窝句啊。”周泽楷挺平静地往前走。

“你又不是哑巴。”江波涛义愤填膺。周泽楷却只是笑,江波涛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为什么而笑。

陪周泽楷到街角杂货店买黄酒再回去,姨婆姨公已经等急了,站在弄堂口张望。江波涛连忙跑到他们跟前,回头和周泽楷挥了挥手,就跟着他们急匆匆地回家了。

“你和对门的小孩玩呢?他是个窝子。”回到家姨公才开口发表议论。

“他不是哑巴,他还跟我聊天来着。”江波涛认真地说。

第二天起来姨婆差使他陪姨公去买早饭,江波涛从小阳台上看见周泽楷也打开门要出去,就叫住他,要他等自己一道去。

姨公走下楼去看见周泽楷,开口就问:“你会讲话不?”

姨婆在后头直瞪他,有这么和别人说话的么。

周泽楷点点头,姨公一拍手:这还是个哑的。

3.

“……所以你回个‘会’字会死啊。”江波涛跑去周泽楷家吃早饭,抓着油条指点江山。周泽楷的外婆——昨天织毛活的老奶奶——端了两杯乐口福出来给他们俩。周泽楷把搪瓷杯捂在手心里,雾气热腾腾飘到他挺耐看的脸上。他想了一会儿:“不会。”

“我看你的确是不会说话。”江波涛悻悻地喝了口乐口福被烫了嘴嗷嗷直叫。周泽楷看着他又笑了。笑个屁。江波涛暗骂。

几个脑袋在门口探头探脑,弄堂里的小孩听“羊赤佬”说新来的家伙和“窝句”噶讪胡,纷纷表示不信,前来围观。江波涛占着身高优势,出去一人赏一个爆栗:“作甚啊鬼鬼祟祟的。”

其中一个小孩抬起头真诚地看着他:“阿拉听说侬酿‘窝句’开口了,来看看。”

江波涛去瞪“羊赤佬”,然后训他们:“瞎讲什么呢,他本来就不是哑巴………”

小孩们一脸“我不信”,江波涛摇摇头,岔开话题问他们谁要吃话梅糖,这下可炸开了锅,小孩子们一人分到一颗甜到心底,立马倒戈,吵吵嚷嚷地说要拜他为老大。

“不忙,不忙。”江波涛摆出一副黑道老大样,“明早去上学,学成功夫回来再说。”

“羊赤佬”深邃地点点头:“老大说的是。”

总算打发走了这群家伙,江波涛把糖罐盖上,走到对面去敲周泽楷家门:“开门,早饭还没吃完——我说你以前是有多闷啊,一个个都把你当哑巴,我还成点石成金的神仙了。”

周泽楷打开门把乐口福杯子递过来:“吹过的,已经凉了。”

这还差不多。江波涛满意地喝了一口又吐出来:“你话少口水还多啊!”

真不是故意的。周泽楷一脸纯良无辜。

4.

元亨里在四川路桥附近。转学籍的时候江波涛父母托关系给他就近找了个小学,就在桥另一头。周泽楷和他同一年级不同班,两个人就约着一起去上学。

浙江和上海的教学进度并没有差上太多,再加上江波涛本就不笨,一周下来适应得很快,从学习到生活。江波涛虽然是个实诚人,但绝对不是好欺负的——周三班上一个“恶霸”找他麻烦,被他冷冷几句脏话打得面红耳赤,边大呼“草他娘比这赤佬”边悻悻退了回来。

九十年代的时候上海还有很多弄堂,每条弄堂里住了很多形形色色的人。尽管都是在上海,不同的弄堂里却养出了不同性子的小孩子,就和虽然都是中国人,但不同省份的人却能被分辨出来一样。

每天放学后江波涛都会到隔壁班等周泽楷出来——隔壁班班主任是个老奶奶,特别爱絮叨,总会晚两分钟放学。渐渐地两个班里的人就都知道了江波涛和周泽楷住同一条弄堂,还是邻居。于是就陆陆续续地有女生问江波涛周泽楷的住址,被他礼貌地回绝了。

江波涛发现周泽楷在学校里的受欢迎程度远大于在弄堂里——当然他在弄堂里被喊“窝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周泽楷成绩并不算是顶尖的,但他卖相好,女老师和女学生都喜欢他,不少男生都在背地里泛酸水。但他脾气又是一比一地好,让人挑不出刺——当然他往别人乐口福里吐口水,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有一天回家的时候江波涛就笑他:“改天把你在弄堂里的种种恶迹斑斑写成作文在全校面前念出来,保准第二天就没有女生再问我讨你家地址BP机号——烦啊,怎么就不问我的呢。”

周泽楷眨了眨眼:“没有的事。”

是是。江波涛冷笑连连。昨天早上吃生煎的时候乘我去解大号把我那份的肉馅全都挖出来吃了只剩一堆皮,上周偷偷把我辛辛苦苦种的绿豆芽挖去两棵交自然课的差,上上周去澡堂洗澡什么都没带还是我把毛巾香皂借你的……都是啥?天上飘来五个字,那都不是事!

周泽楷笑了——又笑。江波涛怨念了。每次都得想他在笑什么,比语文阅读还烦——他从兜里掏出点钱:“封口费。”

有钱了不起啊。江波涛哼了一声:“沈大成走起!”

到了沈大成门口江波涛说你出钱我出力还是我去买吧。过几分钟后,他成功从上海老太中突围出来,手里拎着两包团子。“你要吃五个?”周泽楷瞠目结舌。

“没眼力见——一个我吃,青团给我姨公,双酿团给我姨婆,喏,剩下两个你自己挑吧。”江波涛把两个分装的糕团和找下的零钱递给周泽楷,周泽楷接过瞄了一眼:“谢谢。”

“你这人真是——谢什么谢明明是你自己的钱。”

“不是。”周泽楷揉揉鼻子,“你记得我喜欢吃条头糕。”

“哦。”江波涛少见地用单字回他,闷着头往前走。周泽楷边嚼吧糯米团边想事,想了一会儿想通了,嘿嘿笑了起来。

“你弥勒佛转世的吧笑个没完。”江波涛恼羞成怒地回头瞪他。

5.

入冬了,姨婆翻出柜底几件她儿子以前的毛衣硬给江波涛穿上,说他带来的那些细针棒毛衣不抵寒,还是穿粗毛线织的毛衣好。瘦瘦的江波涛被塞成了一个球,每天和另一个球一起圆滑地滚到小学门口。

小学生活总是过得很快,没多久就放寒假了。江波涛怕冷,乐得每天窝在家里抱着汤婆子写作业看书。姨婆纵着他这么过了几天,却在大年夜早上把他的汤婆子一收,轰他出去买做年夜饭的食材。

江波涛去敲周泽楷家门,他外婆说周泽楷睡懒觉不肯起来。“那我把他叫起来吧。”江波涛礼貌地回答,得到许可后大步流星地迈到周泽楷卧室拉开门,周泽楷在花花绿绿的被子下缩成茧状,听见门开的声音迷迷糊糊地说了句:“阿婆我再睡一会……”

好好好,让你睡。江波涛一回头见他监护人不在,狞笑着一把掀开了周泽楷盖着的棉被。

周泽楷呲牙咧嘴地吸了半天冷气,进来的哪是自己的外婆,明明是阎王派出的牛头马面。

不过多会儿周泽楷外婆惊喜地发现自己总赖床的外孙穿得整整齐齐地出来了,后面跟着江波涛。

晚上整条弄堂都被三千响的鞭炮炸红了,红纸屑从弄堂口铺到弄堂深处。周泽楷家就他和他外婆,所以前几年都是简单走了年夜饭的过场。往年江波涛他姨婆姨公都是去孩子家烧菜吃年夜饭的。今年他们孩子出去旅游不在上海过年,老两口就商量着在弄堂里做年夜饭,又招呼了周泽楷和他外婆一起来吃,五个人和和气气,各式小菜和荠菜馄饨下了肚,江波涛端着芝麻馅的宁波汤团跑去对门,和周泽楷坐在客厅里看春晚。

等《难忘今宵》的歌声响起时,他们俩早就撑不住,汤团碗搁在桌上,迷迷糊糊地互相靠着睡着了。门外鞭炮声劈劈啪啪响成一片,江波涛睡眠本就浅,半梦半醒间只看见有人遥遥和自己招手,像是他姨婆,像是他姨公,像是“羊赤佬”和他的小伙伴们,更像是周泽楷,像是每一个他在这条弄堂里遇到过的人。

6.

江波涛在这条弄堂里平平淡淡地过了一年半载。小升初的时候他没能和周泽楷再上同一所初中。他的父母辗转波折从浙江作为引进人才到了上海,在市南买了房子安了家。新家散完味的第一天,他们就乘着公交车到市中心的弄堂里,说要把江波涛接回去。

姨婆姨公都有点舍不得,但江波涛终究不是自己的外孙,再不舍也比不上亲的——他们的儿媳已经怀孕三个月了,老两口都希望她能给他们生个胖孙子——胖孙女也不错,新时代了,重男轻女总不好。姨公抽着烟慢悠悠地说。

江波涛很快地理好行李——还是那个来时背的军绿色书包。周泽楷在对面窗户那儿看他,江波涛背着包走下去,抬起头,对他用力挥了挥手:“再会啦。”

他父母一边一个拉着他,慢慢往弄堂外面走。“羊赤佬”见他要走了,带着小伙伴们出来目送他,目光凄苦悲凉,像是在目送一位壮士。

小孩子们被家长三三两两地拉回去,江波涛再回头,周泽楷站在弄堂深处,心不在焉地看着地,又抬头看天,直到江波涛快走到弄堂口了,才直视他——江波涛敢肯定他是哭了,只不过没机会再去证实了。

走到弄堂口的烟纸店前,江波涛才突然意识到什么——从此以后,自己就再和这个弄堂没有什么关系了——无论是挂在竹竿上的棉被,还是每到黄昏时就会飘出的菜香。一年半前,他乘着三轮车来到这里,姑姑在这儿给他姨公买烟;一年半中上学放学他都经过这里,和周泽楷一起;一年半后他要离开了,父母给他买了一小包话梅糖,淡红色的糖球融在嘴里,又酸又甘甜。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他坐在往城南去的公交车上,看着元亨里、四川路桥和南京路一道被甩在后面,忽的想起了小学语文书——是四年级还是五年级呢——上的这句话。

7.

又过了四年,升上高中的江波涛和父母一道去跑亲戚,却在某顿饭的饭桌上听说,元亨里要拆了。

“拆就拆咯,又分不到一分钱。”母亲悻悻然夹了一块肉到自己碗里,“他姨婆姨公准备当钉子户了?”

“不准备,顶不住这压力,弄堂里十几户人家,到最后只剩他们了,急急忙忙就把合同签了。”那人摇摇头,“还是对面的周家男人精明,第一个就签了合同分了两套房,地段又好两套房子又近,一套给妈,一套自己住,儿子周五从学校放学还能先弯去看看他外婆……”一脸艳羡浮于言表。

“听说下周五就拆了,上头的办这事真是快。”另一个人插话进来,“才几年啊,上海几十条几百条弄堂,拆得只剩十几条了。”

江波涛一家都不说话了,默默扒碗里的菜。

周一去上学前江波涛和他妈说,自己周五下午要晚点回,学校开艺术节,他是主持人,要排练。

8.

周五下午下起了小雨,江波涛乘着公交车从市南往中心区跑。学校开艺术节是有其事,他口才好,被选为主持人也是合情合理。只不过彩排是在中午,上完下午几节课,就放学了。

他下车撑着伞,走过四川路桥人行道。人群熙熙攘攘,带伞的没带伞的,匆匆从他身边穿过。只有他走得极慢,一步一步,像是在寻找另一个同步伐的人。

他在一片乱砖乱瓦前找到了那个人,穿着市北某重点高中的校服,个子比以前窜得更高了,也更瘦了,下巴尖尖埋在衣领里,撑着一把格子伞,站在那里,背影看不出悲伤与否,淡淡地看着那片废墟上一辆明黄色的挖掘机。

江波涛走过去拍拍他,他回过身来,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笑笑说:“你也来了啊。”

周泽楷的话并不比小时候多多少,两个高中生就这么近乎缄默地站在曾经的元亨里前,看着最后一栋房子也被挖掘机推倒了。

随着房子倒地的一声闷响,江波涛无奈地笑了:“全拆没了,是我来晚了。”

周泽楷耸耸肩不置可否,随后拿起摩托罗拉的手机:“有手机吗?”

江波涛把手机号报给他听,周泽楷点点头,然后和他道别。他往北,江波涛往南,坐在归途的公交车上江波涛的新Nokia手机收到第一个来电。他把那个号码保存为联系人,刚打上“窝句”两个字,又删掉,随后在光标的一闪一闪下,郑重地打上了“周泽楷”三个字。

这是他第二次离开元亨里,也是最后一次看见它。听说后来那块地上建了高档住宅,也只是听说而已,再没去看过。

他想周泽楷同样也没有再去过那里。

—fin—

本文中心论点:老房子到底该不该拆?(不是

越是忙越想写点什么。

元亨里是有其地,以前也是在四川路桥附近。只不过拆的时间是在10年左右就是了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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